陈垣一语不发的,备了马车去香山踏秋。
香山有座罗刹古寺,前来踏秋的人也不少,人来人往的许愿池前,说来也巧,他一回头,就撞见了人群中的瑞王。他被贬为庶民不知所踪,眼下一身布衣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,四目相对,俱是震惊。
很庆幸,他还活着。其既庆幸又悲哀,他还活着,却与他再也没有瓜葛。而他,活着也几乎等于死了。
瑞王看了他一眼,黯然转身。
他追过去,眼看他健步如飞的走下台阶,心念一转,一脚踩空从阶梯上摔了下去。
惊声四起,瑞王回了头,震惊的扑过来。
腹痛欲死之际,他忽的被人抱在怀里,熟悉的温暖把他包围。他倒吸口凉气,颤声问他:“何苦?”
本可以冷眼旁观,不理会我的……
“你又何苦。”
既已无缘,何苦摔下来,绊住我的脚步。
他苦涩的笑,痛得要死。自看见瑞王那一刻,他就什么念想都没了……他恨!他无比的痛恨,恨陈垣,甚至恨上了这个属于陈垣的孩子,他恨不得立马去死,就再也不用面对他。
陈垣拨开人群把瑞王推开,大喊他的名字,可他已经痛得昏过去了。
最终,他在香山上生下了孩子。
还好,阶梯不算高,她和孩子都活了下来。
瑞王在窗外闻着血腥味,神思恍惚。这一回他没有离开。
他没想到,有朝一日,袁述会为别人穿上女子的衣裳,为别人怀了孕,为别人生了孩子。他从前想的,别人都替他做到了。
袁述刚生产虚弱得很,虽然平安,却也费了好一番功夫,让人心惊胆颤。
瑞王忽然对他说:“阿述,你跟我走吧。”
陈垣从门口进来,眼神仿佛要杀人。
瑞王这才注意到他,问他,“你是谁。”
“陈、垣。”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瑞王,正要逐客,袁述伸手拉了他一下,他这才收回了刀子般的目光,“怎么了?”
袁述几乎恳求的说,“我们回去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好,我们回去。”
袁述早产生下一个女儿,刚出月子,这日,瑞王又来找他,“你当真要留在这里?”
他抱着孩子,神情恍惚的喃喃道:“我女儿在这里。”
“不行,我不能看着你在这里受欺负!你是袁述,怎能在此与人为妾!”
“我女儿在这里。”他红了眼圈,哽咽着,“我哪儿也不去,我就在这里。”
“我们带她一起走!”瑞王叹了口气,认真的说,“以后她也是我的女儿,好吗?你跟我走吧。”
袁述仍是摇头。
他如今身子肮脏,不配与他在一处。不配。
“你走吧,不要找我了。”
……
许久未见瑞王了。
袁述早已搬出了那个只剩下痛苦的院子,在府外一处偏僻幽静的别院住着,未经他人之手,袁述自己把别院修整了一番。
这一修整,就是修了三年多。
别院大大小小的物什,都是按他的心意来的。他就这样,度过了人生中痛苦难熬,试着去忘记一个人的三年。
陈垣拿他没办法,他不喜看见他,他也就很少在他面前露面,也不去他的小阁楼。只偶尔去别院看看,远远看着他的阁楼,看他趴在窗台看书看云看星星,着一身锦绣绸缎,云鬓低垂,一个安静温婉的深宅妇人。
他的日子过得很好,不愁吃喝,也没了什么烦恼。
往日那些双宿双栖的梦,那些家国天下的梦,都被他一点一点的埋在了岁月里。
他的窗台上常常出现一片银杏叶子,他每次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淮阳少见银杏树,但当年在京城的时候,瑞王府邸种满了银杏,金灿灿一片。那日受邀过府,他看见了打趣道:“满院的金灿灿,跟金子似的,好俗啊!”
瑞王无奈,与他笑语:“袁公子是金子看多了吧……”
他捡起那片叶子,轻轻抚摸,把它夹在书中。
他一本书中,夹满了不属于淮阳的银杏叶子。
是谁带来的?
是这一生里,永远也无法忘怀的那个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