兔儿的仙魄几乎丧尽,而命还存着,仙籍依旧在。
巽老仙匠捋着他的白胡子,抬起细眼:“谁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,更何况这孩子。”
上仙被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刺得脸红。
兔儿现在仙法尽失,几乎是凡人身躯,在众仙纷杂的天界,很容易受伤。要么,继续住在上仙戒备森严的宫殿里;要么,去凡间静养,只是条件不如仙宫。
云游真人说:“我在宛竹山下建有一栋小楼,你们去那里吧。”
兔儿醒来的第一句话,竟是:“冷……”。
乌白的嘴巴颤抖,红色的眼睛浑浊。仙宫的锦缎衾枕在潮湿的山林溪水畔,根本没什么作用。
兔儿的小脚冰得失去知觉,循着能感受到的温度,他把脚贴去上仙腿边。
上仙把兔儿的脚捧进手里,企图捂暖:“好些了么……”
兔儿闭紧眼摇头。
上仙把兔儿的脚放在心口,心脏,是不是会更暖一些。
兔儿仍在发抖。
上仙睡下,把兔儿圈在怀里。
此时正是凡间的深秋,秋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,芭蕉梧桐,水塘枯叶,点点滴滴。过了小溪,是一个小村庄,上仙往外看,依稀可见傍晚的炊烟、细密的秋雨,不知从哪里,传来了悠长的、悠长的笛声。
两个仆从忙着生火做饭,由于不熟悉人间炉灶,也笨手笨脚的,楼下时不时就传来吵闹声。直到天黑,两人都还没摸索出一个正经菜来。
上仙无奈地看着乱七八糟的灶台,捞起袖子。
“仙君饶命,我、我们重做!”青童子害怕。
“让开,我自己来。”
“这、这……”鬟童子担心。
“我就说有人吧!”
“娘,里面还冒烟呢!”
门外有些嘈杂。仙君走去门去,看见一个驼背的妇人,身边跟着两个小男孩。
“有人!”
妇人斜挎着一个竹篮,站在小楼不远处。
“哥,你去说,我的弹弓还在里面呢……”
村里人都知道山下有栋无人住的竹楼,淘气小子们喜欢翻墙进去玩,里面时常遗落他们的东西。
妇人见住的人不凡,为难而羞愧,恐要冒犯了做官的大人,但想想今天要是拿不到弹弓,三崽一定要哭闹一晚上,到时候又得要她三文钱买新的,便才下决心走近。
“大知县,我这不懂事的孩子,把弹弓掉在了院里……”
上仙挥挥手,叫青童子去找。
村里人都有些怕这栋竹楼,常年无人,阴森森的。如今住进一大户人家,男主人彬彬有礼,妇人放心许多。
青童子欢喜地举着弹弓出来,鬟童子慌张地在后面跑:“仙君、仙君,火、烧起来了!”
仙君跑进去,趁妇人不注意,用仙法盖过了窜上屋顶的火苗。低声骂一句:“没用!”
妇人跟进屋,看见一团混乱的炉灶,惊讶。
仙君赶紧上楼看兔儿。果然,兔儿已经被楼下的动静惊醒了。
“呜……”
赶紧抱住,摸摸头亲亲脸,千万别哭。
兔儿怕极,他以为自己要被烧死。
青童子上楼传话,说妇人帮他们清扫了炉灶,还煮了米粥。
上仙抱着饿得可怜的兔儿,不再挑剔:“端上来。”
青童子、鬟童子,第一次接触到凡人,觉得什么都新鲜。妇人问他们话,他们都笑呵呵地答。
鬟童子一口一个仙君,被青童子踩脚,才反应过来。
妇人问:“你们主人怎么来这里?”
“兔——哦!那个……”
青童子机灵些,答道:“养病。”
妇人又问:“大人害了什么病?村里有个大夫,很会治病,我可以去问问。”
鬟童子道:“不是他害病!是兔、不、是……”
青童子转眼珠,想了想,终于找到个合适的词:“孩子!”以前总听其他老辈分的神仙说起,这词肯定没错。
“原来是大人的孩子病了。夫人怎不一同前来?”
“夫人?”
什么是夫人?
鬟童子道:“没有夫人。”
妇人叹息:“原来这样。”
初到人间的日子过得很艰难。绵长的秋雨笼罩着村庄和山谷,衣服和被褥都十分潮湿。青童子、鬟童子早晨去买菜,中午才嘻嘻哈哈地跑回来。满身的泥,肯定是进村和其他孩子玩了。上仙只好自己做饭烧菜,每天都一身柴火味,洗不掉,还被兔儿嫌弃。上仙没时间打理自己,索性剪掉长发,换上窄袖衣衫,简直换了副模样——真成了操劳的老父亲。
记得云游真人说:“游心八极,逍遥忘我。”
还说:“天地生我,我归天地,互不干涉。”
兔儿喝他手里的粥,兔儿舔他手边的饭,兔儿洗澡,兔儿睡觉。小兔子,我只希望你健康